弟打来电话,说母亲天天闹着去停车点。
这些年,母亲的记忆力衰退得厉害,而且常出现幻觉,所以才闹着去停车点接我。
我原本打算把母亲接来和我一起住,省得她天天牵肠挂肚。但弟说:“你得上班,母亲万一跑出去了怎么办?住在老家,乡里乡亲的都认识,可以帮忙照应着。”我一想也是,便依了弟。心想,以后勤往老家跑着点儿就是了。
一天,刚要上床歇息,弟打来电话说,母亲找不见了。
我赶到老家时,已近零点。村子里的人东跑西钻,夜空里漾满一束束昏黄的手电筒光,一声声纷杂的脚步声、呼唤声、犬吠声,使原本惶恐悲凄的心更加紧张和疼痛。
一个多小时后,终于在公路边寻着了母亲,她坐在水泥地上,哭成了泪人儿,抽抽噎噎地说:“闺女不要我了……”
那一刻,我发誓一定带母亲回城,哪怕以辞去工作为代价。
为了帮助母亲恢复记忆,一有空闲,我就陪她做游戏。
我发明了一种叫“找名字”的游戏,母亲特别喜欢。用一些硬纸板,剪成一个个兩寸多长的小卡片,每张卡片上都写上一个字,就像小孩子认字用的卡片,胡乱着摊在桌上,然后让母亲从中挑选出组成我名字的三个字。
母亲一张张地翻,一个个地认,看到我名字里的一个字,便欢天喜地地喊“找着了找着了”,然后更加起劲地找下一个。
正当我沉浸于“母亲很快就会好起来”的美梦里时,母亲突然不见了。
母亲是在十几里以外的一户乡下人家被找到的。那户人家的黑漆木门以及门的朝向和老家的一模一样。母亲想她的老屋了。
第二天,恰好周末,我便陪母亲回老家了。走到家门口,母亲突然从衣袖里摸出一把钥匙,钥匙上系着一根红色毛线绳。
猛然想起,头天中午去抽屉里找东西时,不经意翻腾出这把我上学时挂在脖子上的钥匙。拿给母亲看时,她仿佛受了刺激似的,突然急躁起来,并说起胡话。才要哄弄母亲时,手机响起,接完电话,母亲就不见了。算起来,这把拴毛线绳的钥匙有几十年的时间了,母亲竟然还记得。这样想时,心里又不禁地欣喜起来。
打开门锁,母亲却在门前的石阶上坐了下来。她很不情愿地走进屋里,心神不宁地站了一会儿,就又到大门外的石阶上坐着去了。
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,我喊母亲返城。母亲却拗着不走,而且又说起胡话来。弟说:“要不先让母亲在家住两天,看不住的时候,你再来接她。”
一连三天,没有弟的电话。第四天,我忍不住拨了过去。弟喜滋滋地说:“母亲安生得很哩,一天到晚在家门口坐着。”
第十一天,弟在电话里说:“母亲安生得很,放心吧。”
弟还给我说了一件事。一天,母亲把钥匙丢了,找到晌午也没找到,便饭也不吃,只一门心思地找钥匙。弟便找来一把废弃的钥匙,拴上一根红色毛线绳,给了母亲。母亲喜得跟花儿似的,拿了钥匙就嘟哝着往外走,到大门前的石阶上坐着去了。
问弟:“母亲嘟哝些什么?”弟学着母亲的腔调说:“闺女上学忘了带钥匙,我得在家等着,要不进不了家,闺女会冻感冒的。”
我的眼泪流了下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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