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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亲最后的念想

2024-01-23 09:54550

母亲去世一年多了。

在这之前我不论多忙,每月都必从香港返广州一两回,看望在那儿的老母亲。一个高龄老人,全身上下都有伤病,怕是时日无多了。我能多陪她一会儿是一会儿,哪怕只是坐在她身边沉默。

母亲去世时98岁,双目失明多年。在生命的最后几年已不爱说话,听人说话也表情冷漠,常常就只是默坐,用十指去感触身边的事物,那事物通常是几张纸巾或一根牙签。她也只能凭着气息感觉其他人。我就一遍遍地揉摸她青筋纵横的双手,传达着爱意与悲悯。

母亲是位奇女子,出身澳门豪门,上的是英国圣罗撒名校,本来便该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,过少奶奶的日子。但日本侵华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,她从抗日歌咏团的热血少女变成了拿枪的抗日战士。一次,抗日游击队遭告密,被日军包围,母亲在突击时受了伤,被日本人的炮弹震晕过去,腿上一直留着取不出来的炮弹散片。

我的外婆一直在家相夫教子,未必通晓家国情怀,但对女儿的选择从不阻拦,并以母亲的大爱暗暗支持爱女的行动。

外婆一直随舅舅生活在香港,一年一度回广州探望母亲一家。上世纪60年代的一段不正常的日子里,母亲因莫须有的罪名被“揪”出来,困在单位“劳动改造”,一度失去人身自由。外婆在这段日子里去世。舅舅来电报说外婆的棺木放在了殡仪馆,请他的姐姐、我的母亲过去主持盖棺下土的大事。母亲身不由己,复了无奈的电报,大意是:未可赴港,万事请弟代办主持。

这已是多年前的旧事了。

母亲去世前两年,我如常回广州看她,那时她已长住医院,正步步逼近油枯灯灭的大限。

那是個夏日下午,母亲刚被护工洗过头,灰发柔顺地伏在头上,面容显得丰满而精神。我进病房时叫了她一声,她扬起了双眉寻找声源,神气有些雀跃,好像盼我很久很急切似的。

“我有件事想拜托你……”母亲的教养令她说话一直都很有礼貌,即使是对自己的儿女。

我忙应道:“妈,有事尽管说。”

“你帮我把外婆的棺材盖上盖儿,再找个地方把她好好葬了。”

我惊愕,一刹那间还有些悚惧。但母亲神情平静,丝毫不像在说谵语。她绞着十指间的纸巾,平静地说:“棺材盖儿老开着,外婆的尸首都变绿,长毛了,还是要入土为安。”

我眼前即时出现了一具棺木,那里躺着我的外婆,正呈现着母亲描述的情态。我慌了:“可是……可是又到哪儿去找外婆的棺材呢?”

“元洲村。”母亲平静、清晰地吐出三个字。

我在香港住了多年,从未听说过这个地名。元洲街倒是有一条,它深藏在二战前未经严格规划的深水埗街道里,既不现代,也不豪华。母亲年轻时跟外婆住过那一带,它或许与殡葬有关,甚至只是一个“村”。

母亲在最后的日子,为几十年前未能亲自为外婆盖棺,在脑海里绘画了一幅奇幻、甚至有几分恐怖的画面,急切要完成一桩念想。

我决心帮母亲了结这个心愿,应道:“好,我回香港就办。”

那天告别时,母亲又吩咐:“看要花多少钱,你先记下,由我来付。”

20多天后再回广州看望母亲。刚坐下,母亲就迫不及待地问起,我居然把事情忘光了!这会儿只好答应:“哦,那事啊?都办好了……”

母亲的口气竟有点紧迫:“在哪儿找到的?”

我这时便语塞:“就是……在你说的那个地方……”

“元洲村吗?”母亲又把那三个字说得字正腔圆。

“对对对……就是元洲村!”如果母亲的眼睛能看到我,一定能发现我是在撒谎。

“找了你表舅帮忙吗?葬在哪儿了?”

除了我,表舅是母亲家族在香港唯一的亲人,她与他小时候在香港一起成长,情同姐弟,感情甚至比跟我的亲舅舅都要好。

我无奈之下,只得编:“没去惊动表舅。找了两个工人把外婆葬在一个山岗边……妈放心,那儿很清静,不会有人来打搅外婆的。”

母亲说话素来“牙齿当金使”,又提起了旧话:“花了多少钱?你到三妹那儿取吧。”

三妹替她管着账。

我只得答道:“5000元……妈,钱由我付吧,外婆自小就疼我,就当是我的孝心。”

我的眼泪已渗了出来。

母亲长长地舒出一口气:“好了,不用总惦着这事了。”

这以后我每次去看她,她都还会提起棺木下葬的事。后来母亲不再提起这事了,而我内心深处的歉疚却越来越重……再后来,她平静地走了。

一年多来,我对母亲的怀念随着日子流逝越发强烈,但我也有些庆幸与母亲共同编了一个美好的故事。它让母亲放下了多年的内疚和遗憾,替她完成了最后的念想。这念想的关键词是外婆、香港,那是母亲一生中重要的人与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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