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布袋乡愁

2024-01-22 17:36670

阿芒跟我来到县城打工时,还是个嘴巴叼着麦杆儿、肩膀挑着布袋的愣头青。

布袋里装着从老家带来的萝卜和红薯,他从小喜欢吃。对于向往县城生活的我来说,若要洗掉村里的土气,沾上县城的贵气,这些食物就绝对啃不得,尽管这两种庄稼也养大了我。

我比阿芒大两岁,从小便是邻居。前些年村里通了电,我偷偷来到刚买了一台29寸彩电的村长家,看到电视正在放映着县城繁华景象的广告片,便跃跃欲试着要出门闯闯。

夜阑人静,我悄悄钻入阿芒的房间将还在打着呼噜的他叫醒。田里的蟋蟀叫个不停,我跟他坐在田埂聊起了县城的事物,阿芒听得津津有味,两眼放光,犹如天际的星芒。

第二天,尽管百般不舍,阿芒父母还是顺从了他跟我去县城的想法,并给了他一布袋的萝卜和红薯;我的老爸听后将锄头往田里一丢,砸坏了两棵玉米苗,老妈埋怨了一句“臭小子”后把我拉到屋内,将她私下积攒多年的三百元零钱给了我。

我和阿芒是家中独子,外出闯荡意味着家里的庄稼田后继无人,也难怪他们眼里都闪着泪光。那一天,我们哭得稀里哗啦,感觉背叛了这片土地,也背叛了这四个年过半百的老人。

出发那天,我们需要走路到二十公里外的汽车站,再乘坐客车前往县城。天还没亮,阿芒就将我叫醒,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。我揉了揉惺忪睡眼,顾不上刷牙,向在地里锄着泥的老爸老妈道别。阿芒在路边顺手摘下一根麦杆儿,跟在我身后踏上了行程。

通往县城的客车因为路面积雪过厚而在一座村庄边了下来。

司机说,剩下的汽油不多了,一整晚烧着暖气的话,第二天压根儿无法出发。他将旅客都赶下了车,自个儿躲在引擎位置取暖歇息。旅客们只好硬着头皮摸黑走入村庄,趁着时间尚早,分头逐家逐户敲门。赶着运气好的,村民将旅客迎入家里,还能呷一口热茶;运气差的,只得从行李中拿出厚厚的军被子,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,靠在猪圈边的草房过夜。在这样一个月白星耀的寒冷夜,本来身居底层的人们被划分为有房一族和露宿一族。

我和阿芒被划分为露宿一族。阿芒没有大衣,只有萝卜和红薯。我取笑道,即便用大火将其烧起来,顶多也只是一两个小时的火光。阿芒没有作声,像搂住万两黄金一般紧紧地搂住布袋,挨在猪圈墙边闭上了眼睛。我无奈,打开当年老爸入县城打拼时买回来的行李箱,抽出老妈缝补了将近一个星期的老旧军被子,盖在了阿芒的身上,自己也蜷缩了进来。

黎明时分,阿芒将我叫醒,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,再不起来就要被司机丢弃。天际已出现鱼肚白,我的身后传来几阵猪叫声,一股潲水味渗入寒风穿刺进鼻孔。路上的积雪不知道是融化了还是被村民铲走了,只留下湿漉漉的泥巴。我匆忙将被泥巴弄脏了的军被子卷起来塞到行李箱里,便小跑着跟在阿芒身后回到客车里。

客车来到县城时已是中午。县城车站靠近厕所的角落贴满了招工启事,带着大包小包行李的人们将这堵墙围得水泄不通。我和阿芒花尽九牛二虎之力挤到墙边,搜寻到一个包吃包住的工地活儿,便将启示撕下,离开了汗臭味和尿骚味十足的人群。

工地的活儿月收一千五百元,工作内容是搬砖和砌砖,我和阿芒每天从早上八点不间断工作至傍晚七点,双手都磨破了皮,到吃晚饭时几乎连腰也站不直了。虽然比在家里耕田要辛苦,但赚到的却是卖庄稼的好几倍,我们每天倒数着出工资的日子,心里乐滋滋的。

刚开始,工地的工友们还会嘘寒问暖,但日子久了,当他们发现工地的奖金被我们俩分薄了,嘴里头的关怀话语都变成了揶揄讥讽。有一次因为阿芒不小心做了错事,包工头将我们组的奖金扣了个精光,工友们紧闭宿舍的铁门,不让我们进入。我和阿芒又成了露宿一族,这次阿芒身边没了萝卜和红薯,我没了军被子,只好在工地饭堂的光板凳子上过了一宿。

第二天早上,我们趁工友们到饭堂吃早饭潜回宿舍。阿芒发现袋子被工友们翻动过,里面的萝卜和红薯都不见了踪影,便来到包工头的办公室讨要公道。包工头将所有同舍工友叫到办公室,但他们都否认翻动过阿芒的布袋子。阿芒对他们大呼大吼,甚至想操起办公室墙边的铁管收拾工友们,幸好被我及时制止才没酿成血案。无奈之下,包工头要求搜查同舍工友的行李柜,最后在一个陈姓工友的行李柜里搜到了萝卜和红薯,那人当天就被辞退了。

从那以后,其他同舍工友都开始孤立阿芒,我也成为了遭殃的池鱼,午饭吃到苍蝇、大便无水可冲、赖床被锁在宿舍等遭遇变得司空见惯。阿芒说,身正不怕影斜。我知道阿芒是个遇到不公待遇就会奋起反抗的愣头青,但我感觉到,他只对那个布袋怀有深厚感情罢了。

那件事之后,包工头发现工地变得不和谐,决定将阿芒辞退,我也无法幸免。我和阿芒到包工头办公室领取了一个月的工资,阿芒背起他的布袋离开了工地,萝卜和红薯一个不少。

我们到了邮局,给各自家里汇去了一千元。

那天我们没有找到新工作。晚上,我们投宿工地附近的一家小旅馆,并问房东借了厨房和电磁炉。阿芒从布袋中掏出两根萝卜和两个红薯,洗干净后丢到沸水中,红彤彤的萝卜在腾煮中散发着淡淡的清香,红薯也逐渐变软,用筷子就能戳出一个坑来。

在县城待了一个月,我没有做成县城人,以萝卜和红薯为代表的城乡差距标杆线变得来越模糊。那晚我们吃得很饱,阿芒笑着跟我说,老家连续遭遇两年欠收,这些食粮是他父母省吃三年才积攒下来的,无论是谁抢走了,他把小命拼了也要抢回来。我摸了摸外套衣兜里用红纸包裹的三百元零钱,总算理解了阿芒在包工头办公室的冲动。

房东看见我们衣衫褴褛,给了我们两瓶啤酒。我们从没喝过酒,吃过红薯后口渴难耐,咕咚下肚后突觉头昏眼花,倒头便睡。第二天醒来,我发现房门大开,便叫醒了还在打着呼噜的阿芒。阿芒第一反应便是布袋子,但遍寻房间未果,我昨晚挂在椅边的外套也不见了。

我们报了警。警方听说丢失的是一袋萝卜和红薯,朝我们轻蔑地笑了笑,说不予以立案。阿芒激动起来给了接案民警一个耳光,惹得那名胡子大汉青筋暴现,差点没把警枪掏了出来,幸好我大声喊了一句“我衣服里揣着的三百元和一千元工资也不见了”,才让警方息怒。

警方到旅馆将监控录像带回派出所调查,身无分文的我们只好哀求房东宽限,等到警方将金钱、萝卜和红薯追回来了再结账。房东也是心软的人,许是他自觉啤酒累事,也觉着是自己的旅馆安保条件有所欠缺,便让我们免费住了下来。

丢失布袋后的阿芒只剩下叼在嘴边、咬得短了一截的麦杆儿。我带着他到车站附近寻找新工作,一家湘菜馆将我们招了进去。我们每天收拾碗碟,端菜擦桌,不知不觉过了一个月,但警方那边还是毫无进展。也难怪,丢失的钱又不多,从农村来的你们又与他们结下梁子,哪会给予重视?湘菜馆老板听说我们的遭遇后,说的这句话让我们醍醐灌顶而又心生焦虑。

最按捺不住的还是阿芒,他开始每天都到派出所问询情况,接待他的仍是那个曾经挨过耳光的大汉民警。阿芒问不到情况,每天都在门口大哭大闹,终于惊动了派出所的所长和当地媒体。很快,盗贼被绳之于法,阿芒再次与那袋萝卜和红薯团聚了。

虽然布袋里的萝卜和红薯越吃越少,但无论是堂工还是送外卖,阿芒总会将布袋扛在自己的肩膀上。大年廿八,支撑了我们近两个月伙食的萝卜和红薯终于吃完了。在湘菜馆近一个月的打工时间里,我和阿芒因乡里人的身份在县城里受尽歧视,阿芒甚至还因碰倒了一个酒杯而被四个发酒疯的胖子围殴,被骂作“牛屎郎”。事后他虽然获得了四百块医药费赔偿,但湘菜馆里总会隔三岔五地遇到类似的客人,阿芒深觉避无可避,只好向老板申请洗厕所。

春节我们没有回家,因为车票贵,工作忙。

我们抽空给家里人寄去了县城的腊肉,反倒在电话里被家里人骂了一通:自家腌制的腊肉都没尝过,将别的地方的腊肉寄回来是什么意思!

我忘记自己是怎么回应的,只是记得阿芒用右手食指将电话线绕得乱七八糟,带着哭腔在话筒里说了句:对不起,我错了。那天晚上,我醒来了三次,都发现阿芒没睡,而是在桌子上写着些什么,笔尖和木桌之间的摩擦声很凝重,像没了节奏的秒针一样,断断续续。

大年初七,阿芒告诉我要回家一趟。当时湘菜馆老板还没给我们算工资,又刚缴清房租,我劝阿芒节后再存钱回家,不要与其他人一道挤春运。阿芒表现出罕见的倔强,说哪怕是借钱,也要回家一趟。我没辙,只好将身上的钱都掏了出来,但只够支付一个人的路费。阿芒说了声谢谢,就出门买车票了。搭上客车后,他还给我发了条短信,说回到家会给我报平安,还会替我给家里人问好,叫我不用担心。

那天我没有收到阿芒到家后的报平安短信。

电视新闻上说,阿芒乘坐的那辆客车翻下了山沟,车上60人全部遇难。警方查实,肇事客车核载40人,超载运行的客车因雨天路滑于拐弯处失去平衡酿成悲剧。

那天晚上,老爸老妈到村长家给我电话,叫我回家,语气特别沮丧。在电话那头,我还能听到阿芒父母几近窒息的哭喊声。

第二天早上雨脚没有停歇,我问湘菜馆老板借钱买了车票,坐上了早班车。回家途中的蜿蜒山路很崎岖,山的那头弥漫着腾腾雾气,小雨点淅淅沥沥拍打在车窗上。尽管客车不断绕着弯前进,但对于阿芒来说,那座山成了永远翻越不成的障碍,成了永远抵达不了的家乡。

阿芒那晚写的信在事故后三天被邮差送到家里,他的妈妈读着读着就晕厥在地。

我将她背到村里的保健室,路上她的手仍紧紧握着信纸。医生给她输了液,她才逐渐恢复意识,情绪也稳定了下来。她没有责怪我,而是默默地将信件递给了我,独自擦泪。

信里只有三行字,除去开头和落款,正文只有“儿子还是觉得家里好啊”十个字,阿芒却写了一个通宵。

“良哥,我们离乡背井闯县城,受多少苦、掉多少汗水没有关系,但心里头少了些乡愁可撑不下去啊。”这时候我想起在县城的一个晚上,在湘菜馆打烊后,我和阿芒偷偷地喝了酒。可能是生怕再次因醉得祸,阿芒将变瘪了的布袋斜系在身上,笑声很是响亮。

我定了定醉眼,那个布袋宛如当年江户落魄武士不舍得丢掉的武士刀,那份心底的自尊还在闪闪发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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