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胡三是城管协管员,虽然他不是局里的正式员工,但他头脑灵活能说会道,又善于揣摩领导的意图,所以,领导一高兴,安排他当了个小组长,还给他划分了一块责任区。在别人眼里,这意味着更多的责任,可是,在胡三的眼里,这就是自家的“自留地”。
有了这片“自留地”,如同“鱼儿遇见了水”,胡三这条鱼顿时鲜活起来了,他精力旺盛,没日没夜地在街上开展“工作”,一街两行摊主没有一个不头痛的。你说么,其他地方的城管总有个下班的时候,摊主们可以适当地占占马路,收入立马不一样了,这可好,这位哥们儿吃完晚饭,立马端着茶杯在街上溜达……
有几个聪明点的摊贩明白了,悄悄地送给胡三一些烟酒,胡三吃晚饭的时候也能喝上二两,晕乎乎地挺自在。自此,胡三对那些送烟酒的小摊主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渐渐地,大伙儿也看出了门道,都开始这样做,按时髦的话讲,这就叫潜规则!
一天,胡三的老婆在外面打麻将输了钱,一回到家里,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对胡三发脾气,说自己白嫁给胡三了,一家之主只当了个协管员,一个月就发那几个子儿,给老婆买件衣服的钱都拿不出来……
这话说到了胡三的痛处——老婆没工作,平时喜欢玩几把麻将牌,胡三每月的收入还不到一千块钱,儿子还刚上小学,哪来的闲钱给老婆买衣服?
胡三挠了挠头,眼睛突然一亮,家里不是有人送的烟和酒吗?虽然,都是些杂牌子,不值钱,可是,数量多了,卖了不也是钱吗?
胡三跟老婆一说,顿时,老婆笑得甜蜜蜜的,说:“咱家的男人就是有出息!”说着,就要拿烟酒去回收店。胡三连忙拦住,说:“傻婆娘,可不能在我管的地盘卖!明天一早,你去远点的回收店把这些烟酒都换成钱,有钱了,到商场去转转,喜欢什么就买什么!”
第二天吃晚饭的时候,胡三忙完了手里的事喜滋滋地往家赶,想看看老婆卖了多少钱,买了多少好东西。谁知才一进门,就挨了老婆一巴掌,老婆骂道:“你个傻二百五,人家回收店根本就不收你这档次的烟酒,我求爷爷告奶奶地央求了半天,人家才挑拣了几样,可是,仔细一看,都是假的,你简直把老娘的脸都给丢尽了……”胡三顿时大怒:“你拿来我看看,到底是谁送的,居然敢糊弄老子?”可是,看了半天,胡三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,他想不起来哪条烟、哪瓶酒是谁送的!
胡三暗暗决定,从明天开始,再有人送东西,一定要做个记号,这一回谁要是敢再糊弄自己,非抓他个现行不可!
二
还别说,第二天一大早,就又有人给胡三送礼了,来者叫小惠,是个酒店的老板,平日里和胡三没打过什么交道。胡三知道,别看此人是个小女子,能量可不小,连自己的领导杜局长都喜欢隔三差五地去她那里吃吃饭、聊聊天,他曾听见大家笑谈,说杜局长喜欢惠老板……
胡三不敢大意,赶紧站起来,说:“您找……我?”小惠嘻嘻一笑说:“当然是找你胡哥——了!”她把“哥”字拖得长长的,胡三吓了一跳,幸亏办公室没有外人,连忙说:“不敢当,不敢当,您……”小惠一看,眼前的胡哥很紧张,就打趣地说:“我是来给你送礼的,看把你吓的!”说罢,“咯咯”地笑个不停。这一下,可把胡三笑毛了,他不知所措地看着小惠……
小惠从手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,说:“胡哥!这是朋友从甘肃敦煌带来的礼品——一对夜光杯,我转送给你!是这样,我打算在酒店门前的空地上摆个大排档,你放心,白天我不摆,我知道,这是要交费的,我打算晚上摆,你可要高抬贵手啊!”说罢,就把小盒子放在胡三的桌子上。
胡三哪里敢收,就推让着说:“这事儿……实在是小事一桩,还不是杜局长一句话!”话说到这儿,胡三觉得失口了,杜局长和小惠的关系怎能当着人家的面说呢?他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小惠,好在小惠没在意,她大大咧咧地说:“谁说不是?可是,县官不如现管呀,这事儿你说了就算,还需要让杜局长亲自发话吗?”说罢,小惠站起身来,“胡哥,给你添麻烦了,我店里还有事,就先走一步,拜——拜!”
胡三赶紧关起办公室的门,他一边欣赏着礼物,一边想做个记号,可是,在哪儿做个记号呢?这时,胡三发现了一个问题——只见在盒子底部印着几个字,两边却是粘贴的商标,仔细看这几个字时,突然,胡三觉得心头一紧,手也颤抖起来……
这几个字是——送元二。
为啥胡三很紧张呢?原来,杜局长按照家谱排在“元”字辈,因他是家里的老二,所以,杜局长的名字就叫杜元二。胡三心灵啊!他眼珠一转,心想,早就听说小惠和杜局长关系好,一定是有人把夜光杯送给局长,局长又把它转送给了小惠,不然,那盒子上面也不会印个“送元二”啊?想到这里,胡三心中暗喜,没想到,送给局长的东西,居然回转到我胡三的手里!可是,又一想,觉得事情好像不这么简单……
胡三想起来了,今天早上,他巧遇到杜局长,就赶紧和杜局长问好,可杜局长没搭理他,神情怪异地歪着嘴走了,现在小惠就来给自己送来礼物,如果这是小惠和杜局长商量好,故意这样做的……想到这里,胡三心里打了个冷战。噢!这样,局长就能一箭双雕,既不出面办成小惠的事,也可以把我胡三的把柄抓住……这就是领导艺术啊!
胡三越想越得意,他发觉自己分析得太对了,原来这一切都是你们设计好的,幸亏这三个字“送元二”露了马脚,要不然,我胡三还被蒙在鼓里,此刻,胡三完全明白了,为什么早上杜局长会对自己露出那怪异的神情……
三
胡三是个聪明人,既要领会杜局长的意图,又不能让人家抓住自己的把柄,于是决定把礼物给杜局长退回去。可怎么退呢?退还给小惠吧?不行,万一小惠自己留下来,不跟杜局长说清楚,自己岂不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?干脆,直接还给杜局长,可是,找个什么理由呢?
正在胡三发愁的时候,接到局长秘书小王的电话。原来,小王有个同学在这条街上开了个小吃店,前几天,胡三把人家的冰箱拉走了,小王让他退还,胡三当然得听话,他忙不迭地说:“请王秘书放心,我马上亲自给送去!”
这天,胡三来到杜局长办公室,见了王秘书,巴结地说:“秘书领导,杜局长在不在办公室啊?”王秘书见是胡三,想起几天前胡三亲自给同学退还冰箱的事,办得很利落,在同学面前王秘书觉得挺有面子的,于是就笑眯眯地说:“不在,你有事?”
胡三赶紧解释说:“没事没事,就是想给杜局汇报一下工作!”小王神秘地压低声音说:“就别说谎了,汇报工作也轮不着你啊!你肯定有别的事吧。好吧,看你老胡还挺会做事的,我就告诉你,你可不许告诉别人——杜局住院了!”
胡三赶到医院,只见探望局长的人太多,根本就见不到局长,好在局长夫人安排得周到,有人专门负责记礼,胡三就自报家门,买的水果不好记,只让记下“夜光杯”一盒,探问局长得了啥病,人家也不说,没办法,胡三只好打道回府,他想:等局长看到他退还的礼物时,一定会高兴的……
一周后,局长办公室来电话,说局长要见胡三,胡三大喜,就赶紧赶了过去。杜局长见到胡三,和颜悦色的,胡三忙问局长病情,才知道前几天局长面瘫中风,这才治好,胡三伸了伸舌头,怪不得那天局长的神情显得怪异,歪着嘴不说话,敢情是面瘫啊!
杜局长和胡三拉了些家常,就转入了正题,杜局长说:“小胡啊!你送我的那个‘夜光杯’是你买的吗?”胡三心里好笑:分明是你自己的,却要问我,这是试探我,怎能说实话?就搪塞着说:“一点心意!一点心意!”杜局长叹了口气说:“小胡啊,你这个人不错,可是,有一点做得不好!送人的东西怎么能做个记号呢?”胡三一愣,不知局长的话是啥意思,杜局长看胡三没反应,就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胡三送的盒子,严肃地说:“这个东西你拿回去,我可不想收有记号的礼物!”胡三一看情况不对,连忙解释说:“我没做啥记号啊。”杜局长生气地朝盒子底下一指,说:“连送给谁都印在上面,还说没做记号!拿着东西赶紧走,不然,我就喊纪委的人了!”
此时,胡三已是一头的汗,显然,杜局长以为是他写的“送元二”,胡三赶紧解释,他把事情的经过结结巴巴地说了一遍,杜局长不听则已,一听顿时气得鼻歪眼斜,他指着胡三说:“好啊!你不仅送东西做记号,还诬蔑我和惠老板的关系,你给我滚,我再也不想见到你!”
胡三是怎么跑回家的,他自己也不知道,老婆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,不知所措地看着他。这时,儿子也放学回家了,觉得家里的气氛不对,就拉着胡三的手,怯生生地问:“爸爸,你咋了?”胡三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,他摸摸儿子的头,说:“爸爸办错了事,失业了!”老婆一听顿时大哭起来,忙问是咋回事。胡三低着头,拿起那个惹祸的盒子,把事情的缘由说了一遍,儿子拿过盒子,仔细地端详着,大声说:“爸爸,你快跟领导说说,这不是你印上去的……”原来,儿子把盒子底下贴的防伪商标撕掉了,显示出一首唐代王维的诗,题目就是《送元二使安西》。
这是卖夜光杯的厂家为了更好地宣传敦煌特色产品,专门印上去的古诗词,只是被商标遮掩住了。
老婆破涕为笑,说:“你快去找领导解释解释吧!”
胡三却摇了摇头,叹了口气说:“不用了,我也想通了,条条大路通罗马。明天,我也开始摆摊。摆摊虽然辛苦些,可收入要比协管员强啊!儿子,别再撕那纸盒子了,说不得你老爸还要用它给新上任的协管员送礼呢!”